每個人都好像要狠狠地跌一次、痛一次之後,才會懂事,才會找到真正的自己,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甚麼。
如果你遇到不幸事時會怨天怨地,認為自己的悲慘無人能及,那麼鄭智明的故事或許會令你有一番反思。
運動一生
鄭智明 (Mike) 是其中一位登上喜瑪拉雅山的澳門人,熱愛運動,也是體育老師。他從小就是個「坐唔定」的孩子。他在青洲的木屋區長大,經常跑跑跳跳,一定要玩完才能回家坐下讀書。他一直都很喜歡戶外活動,不過,令他真正愛上運動是由於一個「搞笑」的原因。
「我開始去游水是因為小時候我很肥,經常被人取笑,也試過被人打劫。所以決心鍛煉自己,變大隻,保護自己,至少做不是第一個被欺負的人。」Mike 笑說。
因此,Mike 開始加入泳隊,後來亦接觸到獨木舟,中五就成為了澳門代表隊其中一員,但當時對攀山的知識其實認知不多。
「記得中六上地理課,半夢半醒的時候聽到老師說喜瑪拉雅山是世界上最高的山脈,當時我立即醒過來,就跟自己說:有一天我要雙腳踏上這座山,一直都把這件事放在心底裡。」
現實 vs 理想
儘管運動才是他最嚮往的,但到了選大學的時候,家人期望他選擇學費比較便宜的學科,因此選擇了理工學院的經濟學。他一點也不喜歡,過了一段很苦悶的日子。幸運地,就像上天為他安排的一樣,在他就讀一年經濟學後,理工學院開設了體育高校,由於 Mike 是代表隊的運動員,因此很順利入讀了體育教育的課程,成為第一屆理工體育教育畢業的學生。
讀體育不但讓他把興趣變成專業,而且在他就讀大二時就已經被他現在任教的學校聘請為體育老師,一做就超過了20年。
Mike 原本只想做好體育老師這份工作,當時澳門經濟並不是十分好,他能夠找到穩定又喜歡的工作,生活穩定,成家立室,也沒有太多煩惱。卻發生了一件他從沒想過、晴天霹靂的事情,或許是上天給 Mike的磨練。
跌落低谷
2007年某天,他的嫲嫲在家中上吊自殺。他一直無法接受這個從小到大和他一起生活的親人用這個方式離開人世。他內心很自責,自責為甚麼不能阻止這悲劇的發生,而且到現在都不能百分百原諒自己。
「好震撼的一幕是,我打開門,她還掛在家中。我跪在她面前大半小時,直到救護車來到。我睡不到、吃不好,好想打電話給她,聽她的聲音。後來開始有幻聽,聽到有人說嫲嫲是我弄死的;我甚至在學校的天台企了很多次……」
Mike 一蹶不振,走不出嫲嫲離世的陰霾,亦患上了抑鬱症。
「黃昏時是最辛苦的,每天下班最累的時候,聲音最嘈吵,不想和別人說話。將事情放到好大,好敏感,好想和別人吵架。最嚴重的時候是,我面對面和別人談話,但我不知道這個人是真或假的,我要很努力去分辨這是否我想像出來的。我整個人很飄忽,令我很不安,很煩躁,亦因此失去了第一段婚姻。」
2007年至2010年是 Mike 人生中最低潮的時候。儘管有求醫,食藥,當時家人、朋友,還有澳門的精神科醫生都勸他「不要想太多」,但都對 Mike 沒有幫助,因為他知道那些道理,知道要怎樣做,但他做不到。「當自己心理出問題的時候,其實頭腦很清醒,但心裡亂七八糟,控制不到。」
在不幸和幸運之間,Mike 的基督教信仰,他喜歡做的運動,都無形地幫助他再次站起來。
「那段時間只有我進入山林的時候,感到最腳踏實地,對身邊的事物最清楚,因此加深了我對山林的喜愛。很記得我在香港見醫生確定我康復的時候,醫生問我是否有宗教信仰和做運動,醫生對我說,就是因為這兩個因素,我才能夠走到他面前。我應該感恩。」
人生轉淚點
我們在小、中、大學都會吸收不少知識,然而,好像沒有一科教我們如何過人的一生。或許我們每個都需要一個人生導師,而 Mike 就在台灣找到他的那個。
2009年,Mike 認識到台灣一位推動「體驗教育」的學者——謝智謀博士。在他的鼓勵下,2011年 Mike跟隨謝博士一行人登上了喜瑪拉雅山,當中只有他是澳門人。攀上海拔3,200米的山上的時候,好像有種魔力驅使他第一次在嫲嫲離世後告訴別人他的經過、他的痛苦,把鬱在心裡幾年的難過抒發出來。
「很意外的是,當時說完我以為不光彩的事情之後,身邊的人給我擁抱、鼓勵,我感到無比舒暢。沒有跟我說『不會想太多』,他們只跟我說『辛苦了,接下來的路好好走,慢慢努力。』我感受到真正陪伴的感覺,不是提出一些方法要你去改善,而是陪伴我走。」
做不一樣的老師
首次踏足喜馬拉雅山羅布切東峰之後,Mike 期望有一天能夠帶領澳門的年青人攀上高峰。2013年就帶領了一位大學生登山;2014年攀上了六千多米的聖母峰基地營 (珠穆朗瑪峰的基地營);在2015年,原本和高教辦合作組織了一班大學生登山,但當時尼泊爾發生地震和雪崩,因此取消了活動。
到了2016年,Mike 的心願達成了我,帶領一行17位包括中學生、大學生、老師和社工登山,踏上 Mike第一年登山的路線。從登山面對大自然,感受人類的渺小。
「我不斷在學校宣揚登山文化,希望讓人知道喜瑪拉雅山一點也不恐怖,任何人都可以很安全地登山,只要身體條件可以便行,並不是需要『好叻』才能去到;終於去到的時候,我可以跟別人說,我們是一隊 “Macau Team”。 」
Mike 說,剛開始帶領學生攀山的時候,受到不少家長的質疑。因此,他很重視風險評估和管理的機制,希望讓家長和學生知道,不是要把學生放到危險的地方培訓,而是適當安全地冒險,利用戶外冒險的元素幫助青年人改變心智和價值觀,從而增進每個人的成長。
對繩索的恐懼
經過嫲嫲離世的事件,Mike 對繩索有所恐懼,甚至觸摸到繩的時候會打冷震。但作為教師,他知道繩索這個項目可以多方面緞練學生,因此決心再次拿起繩索,比其他人他需要用更多的時間和努力去訓練,考取不同的技術證書。
「不想被學生把我看成偶像,我想真實地告訴學生,我都有害怕的事情。我摸到繩索仍然會害怕,每次訓練前先要跟自己的心打一場仗。但我願意去拿起,一路走過來,我可以好勇敢、大聲在學生面前說,
彎腰的道理
「能夠在別人面前彎腰是一個很強的力量。」Mike分享。「上體育課的時候,學生鞋帶鬆了,我首先在他面前彎腰幫他綁鞋帶,再要求他解開自己綁一次。學生會好驚訝老師在他面前幫他綁鞋帶,但我跟學生說,你願意去服侍他人時,那個力量很大。學習如何用生命去感動身邊的人,並不是他缺錢就給他很多錢,而是讓他知道,願意盡心陪伴。」
Hero or Dream maker ?
開始成為攀山愛好者之後,謝智謀博士曾經提醒了 Mike,想成為 Hero 還是 Dream maker。
今年暑假,Mike 也帶了一行青年到瑞士攀一座4,000米的山,當中有一個中學生令他十分感動,因為他真的成為了 Dream maker。
「這位中學生說去瑞士是她的夢想,但她的體能是一行人中最差。登頂那天,她哭了,知道自己未必做到,但她很想嘗試;我跟她說,不用擔心,只要你想嘗試,我就和你一起去;最終他能夠登頂。其實登頂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過程中他堅持不放棄和一位老師願意拉著他,這才是最感動。我很高興,我就是想成為一位這樣的 Dream maker。」
就是因為這樣,Mike 創立了青年圓夢協會和青年領袖探索協會,他希望幫助更多人圓夢,用自己的故事去鼓勵別人,協助青年有規劃地圓自己的夢。
Mike 目前也在澳門體驗教育學會、澳門繩索協會以及中國澳門攀山總會做導師培訓,致力推動有關運動在澳門本土的證書和技術課程。
希望我的價值觀可以幫助別人
Mike 強調,他不是要訓練一隊攀山隊,不是要訓練一隊獨木舟選手,他希望的是青年能夠成為一個優越的人,但他看的優越並不是他是否有很多錢,是否職位高。「一個人的優越在於在他在崗位上盡力,我希望學生可以過一個優越的人生,因此中學生的生涯規劃很重要,讓他們知道前路如何走、如何選擇,不只是看職位的高低。」
攀過不同的山峰後,Mike 現在的目標是在2019年登上珠穆朗瑪峰。他希望明年先攀北美最高峰 Mount McKinley,測試自己的體力狀況,因為那裡氣候變化很大,沒有挑夫,衣食住行都靠自己,作為登珠峰前的最後準備。除此之外,他亦想到台灣讀博士課程,期望日後可到大專院校任教。
後記
這次專訪不是我第一次採訪 Mike,之前對他的了解是他攀上了喜瑪拉雅山,是一位老師,喜愛運動。但不知道亦想不到的是,他嫲嫲的往事令他陷入如此低潮,到今天,說到這事的經過,Mike 的心情仍是很沉重。從眼眶的淚水可知道,事件對他的打擊是多麼大。2007年到2017年,事情發生了剛好十年,但陰影還留到現在,今天他能坐著和我們分享,他背後經歷過多少的痛楚、苦惱是不可想像的。筆者寫到他患上抑鬱症的段落時,心裡也無比沉重。特別是當一個人事事順利、生活無憂的時候,自然會對自己很自信、甚至會驕傲或忽略身邊的人與事。活在當下,從他的故事讓我更深刻明白我們需保持感恩的心。
採訪:Flora, 伯頓
撰文:Flora
攝影:十月
設計:Sam L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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