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裡的人生百味──訪涼茶舖百家昌傳人陳碧川

甫到福隆新街，無論在街前巷尾，總能發現不少特式老店，有的是老字號酒家食店，有的是老牌餅食手推車，而這些老店中，便有一家陪伴了澳門四十逾載的涼茶舖：百家昌。走進店裡，能看到櫃枱上放著數杯溫度適中的涼茶，背後則放著一壼壼寫著「多功能茶」、「風熱茶」、「牙火茶」等名稱的涼茶。當有客人到訪，店主陳碧川一般會詢問客人的身體狀況，再看客人舌象，然後像調酒一般，把合適的涼茶按比例調配一起，給予客人飲用，客人可以一邊飲茶、一邊在櫃枱前閒話家常，有講有笑。無論是壼裡的茶，還是與客人的相處之道，也是百家昌自開業以來的傳統。

 

見證父母白手起家    在地的涼茶文化

百家昌由陳氏夫婦於20世紀80年代初成立，2016年陳爸爸退休後，便由陳媽媽、二女陳碧川及弟弟們一起共同經營。百家昌最初只是一輛流動手推車，每到下午五、六點，陳家便會把車仔推至爐石塘巷，擺賣至翌日清晨，慢慢發展至今天的涼茶舖。提到百家昌的經歷，陳碧川笑言自己至少參與了一半：

據陳碧川回憶，百家昌客似雲來的今天，背後實是新移民白手起家的故事。80年代，大批新移民來到澳門，陳家也在其中。初到澳門，人生路不熟，陳氏夫婦便靠賣雞蛋、蝦乾等乾貨維生。廣東位於嶺南一帶，天氣暖濕多雨，飲食濕熱且膩，因此廣東人素來有飲涼茶的習慣。新移民的到來，令澳門的涼茶需求量大增，不少人還會排隊喝茶。陳家有從務農父輩傳下來的草藥配方，由此便攢錢買藥材、訂造工具車、申請小販牌，開始在這小區擺賣涼茶。

那時在福隆新街一帶，已有各式各樣的涼茶舖，小的有街邊檔，大的甚至還有雅座配收音機。當時的百家昌要如何競爭？陳碧川說，這要靠爸爸目光遠大，善於觀察澳門人的需求，也要有媽媽的刻苦耐勞，一刻不得停歇的勤奮性格，慢慢才能做到「有麝自然香」。

陳爸爸觀察到澳門人夜生活豐富，街頭巷尾都有麻將館，很多人玩樂到凌晨，便會到涼茶舖喝上一杯降降火。他又發現不少涼茶舖賣的只有一苦、一甜，即最廣為熟知的五花茶及廿四味，可是，像寒涼的廿四味，卻不是人人合適。於是，陳爸爸開始自修中醫，和修讀中醫藥的好友一起研發，又嘗試改良祖傳配方，才推出諸如多功能茶、風熱茶及曼球果膏等適合「夜遊一族」的獨家配方。

 

讀醫就像命中註定    亦對外語情有獨鍾

現為註冊中醫生執照的陳碧川，擁有中醫學士及碩士學位，算上實習時間，前後也將近十年之久。陳碧川笑說，從醫之路并非她內心初衷，或許自幼受父母耳濡目染，且那時恰巧熱播有關醫護者的電視劇，覺得這份職業受人景仰，長大後便選擇了攻讀中醫，感覺就像是命中註定。

除了醫學，陳碧川對各地的語言文化也情有獨鍾，閒時愛看有關外語書籍。遂完成中醫碩士學位課程後，便先後到澳洲和蘇格蘭留學攻讀外語課程，也算還了初衷的心願，並在2016年回澳接手涼茶舖。

 

繼承父母衣缽  無懼年代挑戰

中醫講求經驗，經營店舖亦然。過去六年，陳碧川也面臨過大大小小的考驗。雖然從小在店裡幫忙，又是讀醫出身，但因讀書離開澳門多年，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2016年剛接手時，一位中年男士的直接「挑戰」。還記得那位客人外表斯文，卻氣勢十足，語帶挑衅，上來就說：「你行不行啊？聽你爸說你讀醫的，你又看看我甚麼情況？」和他說話時，總像是要頂嘴一般。陳碧川笑說：「當下是有點膽怯，但這是我的場子，可不能讓你震住呀！」於是，她穩住氣勢，按照中醫的問診技巧詢問，順利完成第一次「挑戰」。後來，那位男士也照樣回來找她喝茶，對效果很是滿意。「那是我剛接手不久，第一個被『抛』到的客人，印象很深刻。所以我想，經驗是要不斷累積和觀察，是需要時間的吧。」

 

民間智慧  如何傳承？

傳統涼茶舖的經營模式是店家在舖內煲茶，客人即飲即走，受制於此模式，產量和資本增長有限。其後，市場漸漸推出以膠樽形式包裝的涼茶，於便利店及超級市場也有販售，對百家昌這些傳統涼茶舖來說，也是難以生存。「但我們還是堅守初衷，以傳統形式煲涼茶，用心經營，希望做到茶暖人心。」

自小在店裡幫忙，陳碧川見證了百家昌的起伏，經歷過舊舖加租要搬走，也正面臨新冠疫情的打擊。疫情後，旅客量銳減，使生意額下降近五成。

說到發展與傳承，藥材等原材料的供給，也是一大難題。涼茶以不同中藥材按比例搭配煎煮而成，但有些經常缺貨，又或是野生植物不宜人工種植，加之每年藥材價格上漲等因素，都是考慮的因素。

近年澳門政府大力推動中醫藥發展，身為中醫師的陳碧川，認同政策能令中醫藥行業得到更多重視，也有更多市民因此利用中醫藥調理身體。至於政策能否有效促進行業健康發展，則要看政策如何平衡。她表示，之前政府曾希望規管配方成份，要求涼茶舖列出各款配方的藥效及成份，亦要求隱藏其治療功效的字眼，但執行上有其困難。「始終這涉及了商業秘密，而且像『牙痛』及『咳嗽』等，的確是中醫書籍上使用的字眼，要刪走會有難度。」最後的折衷做法，便是以紅紙遮蓋涼茶療效，因此有一段時間走進百家昌，抬頭便能看到一個被紅紙遮蓋了大半的牌匾。

陳碧川接手店舖至今已近八年。這八年間，除了行醫及參與醫療及社團活動外，還得照料店面工作，她深深體會到爸爸的教晦，其中爸爸的一句話至今深刻難忘：「你揭開杯蓋，就自然會知道他內褲是甚麼顏色。」對此，她補充道：

就如店裡擺出的一味又一味涼茶，這些，也是百家昌代代相傳的大智慧。

 

那次採訪，感受過陳醫師的平易近人和佛手婆心，每隔兩天我便登門造訪「飲返兩杯」。每次到訪，總能看到不同客人坐在店裡聊天，見過喝酒喝得滿臉通紅、向醫師盡吐心事的大學生，也見過把生活大小事都傾吐出來的姨姨，就算是我，每次也總會聊上十來分鐘。在這裡，除了健康，還能找到一絲溫暖。也許這就是醫師的魅力、也是涼茶舖的靈魂吧。現代人甚麼也講求快、狠、準，容易忽略人與人之間的連結，然而往往是這種簡單連結，才能疏通心中鬱結，藥到病除吧。

 

 

採訪：遊子如、Kevin、伯頓
撰文：游子如
攝影： Tim @ Tim’s photography